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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,敲打着县长办公室的窗棂。炉火燃得正旺,发出轻微的噼啪声,却驱不散室内沉凝的气氛。

我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,面前摊开着县政府办连夜起草的《关于东洪县当前重点工作进展情况及下一步工作思路的专报》。

韩俊转身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放在我手边,红茶红茶在白瓷杯里舒展成暗红的绸缎。韩主任低声提醒:“县长,专报初稿按您昨天的指示梳理好了,重点突出了‘四个刻不容缓’和石油公司‘稳定划转、稳妥清退’两个稳妥方案。”

我点点头,端起茶杯的手指顿了顿,杯壁的温度烫得人指尖发麻,便又放下茶杯拿起专报。文字凝练,条理清晰,将石油公司职工分类安置、财政兜底支持、事后追责机制以及源头治理措施都写得明明白白,特别是“老人老办法、新人新办法”的核心思路阐述得很到位。看着上面的情况,几次都想和张叔打几个电话,倾诉心肠,争取支持。但晓阳也是一再劝我,争取支持和解决麻烦是两个不同的概念,市委钟书记要的绝对不是有困难就上交的干部,而是要一个能啃硬骨头的县长。我清楚,这些专报和简报就是向市委市政府展示东洪班子面对复杂局面、勇于担当、积极作为的关键材料。

我在几处措辞上做了细微修改,将“刻不容缓”的紧迫感与“稳妥推进”的审慎性结合得更加严密,又在“严肃追究相关责任人责任”前加上了“在确保划转平稳和‘两会’顺利的前提下”的限定,给后续操作留出必要的缓冲空间。

“嗯,可以了,就这样报市委市政府,抄送市政法委。”我将修改好的专报递还给韩俊,随即问道,“韩主任,公安局的材料呢?金勇同志那边还没动静?”

韩俊面露难色:“还没送过来。刚才打电话催问过,万局长说田书记坚持要再仔细核对每一个细节,确保滴水不漏,可能还要再等等。”

我眉头微蹙。田嘉明的刚硬和对细节的执着是柄双刃剑。材料扎实固然好,但时间不等人。孙海龙把人带走已经一天一夜,拖得越久,变数越大,局里人心浮动,市里的误会也可能加深。

“再催!告诉嘉明同志和金勇同志,中午之前,材料必须放到我桌上!”我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。转念一想,田嘉明那份宁折不弯的劲头,写出来的东西只怕火药味十足,字里行间都是对孙海龙“程序不当”的控诉和对“暴力抗法”的强调。这样的东西,递上去固然解气,但无异于火上浇油,和市政法委硬碰硬地打擂。打赢了又如何?上级权威受损,日后工作寸步难行;打输了,更是万劫不复。就算是打赢了也是输了。 只是如今这个道理,田嘉明此刻未必能完全体会。

我心里暗道:“不行,必须软处理。硬顶是下策。冤家宜解不宜结,还是要去市政法委,找李显平书记汇报工作。”

“等等,”我叫住他,补充道,“韩主任啊,这样,你先去了解一下,李显平书记也是咱们东洪人,最近……有什么特别的喜好?或者,他爱人喜欢什么?咱们东洪虽然穷,但家乡的土特产总还有几样拿得出手。准备些,不用多贵重,重在心意,显得我们尊重领导,也懂礼数。联络感情嘛。”

韩俊心领神会:“明白,县长。我这就去打听一下,准备些咱们东洪山里的香油、新出的红薯粉,应该拿得出手。对了,听说李书记喜欢书法?要不要……”

“不必了,”我摆摆手,“太刻意了反而不好。就带些特产,朴实点。多准备几份,准备妥当后待命吧。”

韩俊作为办公室主任,这些迎来送往,人情往来倒是不用我操心。

我心里暗道,还是先给李书记打个电话,约一下时间,最好能一起吃个晚饭,显得更正式些。

上午十点整。办公室内炉火正红,电话机安静地躺在桌上。我处理完了桌子上的文件,又听了刘志坤、马立新关于第一次民办教师考试的成绩汇报才闲了下来,找到机要通讯录,拿起电话,拨通了市政法委书记李显平的专线。

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,是李显平熟悉而沉稳的声音:“喂,我是李显平。”

“李书记您好,打扰您了,我是东洪的李朝阳。”我的语气带着下级应有的恭敬和热忱。

“哦,朝阳同志啊,有什么事?”李显平的声音听不出情绪。

“李书记,是这样。关于我们县石油公司划转和超编人员清退工作,以及近期围绕老黄同志的一些情况,我们县委县政府形成了一份专报,想当面向您做个详细汇报,同时也有些具体情况想聆听您的指示。您看……您今天方便吗?如果可以的话,我想下午过来拜访您……。”
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仿佛能听到李显平指节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。

“汇报工作?”李显平的声音依旧平稳,但透着一丝疏离,“你们的专报,我经常看,没有必要你这个县长专门跑一趟嘛。朝阳同志啊,关于石油公司的事,很有代表,你们处理好,为下一步政法委做好国有企业的改革期间的稳定工作总结一些经验。至于老黄同志的事……”他顿了顿,语气加重了几分,“海龙同志在你们那儿调查,是代表市政法委行使正当职权。你们要端正态度,积极配合调查,实事求是地说明情况。不要有任何抵触情绪,要警告某些同志,不要搞小动作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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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心微微一沉,李显平虽然没有直接点到田嘉明,但我能听得出来,这个语气带着告诫。

“李书记您批评的是,”我立刻表态,“我们一定端正态度,全力配合孙主任的调查!这点请您放心。关于配合调查的具体情况,包括我们县公安局同志当天执法的正当性和必要性,我们也整理了详细材料,准备一并向您和市政法委汇报,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……”

“材料?”李显平打断了我,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丁点,但依旧带着距离,“该报的材料按程序报上来就行。当面汇报就不必了。我今天日程很满,下午有常委会,晚上也有安排。”

婉拒了。

“那……您看明天……”我不甘心,还想争取一个见面沟通的机会。

“明天再说吧!”李显平的语气不容商量,“朝阳同志,把心思放在工作上,放在稳定上!‘两会’在即,东洪不能再出乱子了!好了,就这样。”

“嘟…嘟…嘟…”

电话被挂断了。

我缓缓放下话筒,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
炉火的光芒映在我脸上,明暗不定。李显平的拒绝,在意料之外,也在情理之中。他避而不见,既表明了对孙海龙行动的支持,也是在无声地施压——东洪的乱子,你们自己得压住,别想通过“走门路”来转移焦点或求情。他最后那句“把心思放在工作上,放在稳定上”,在我看来,这既是一种提醒,也是一种警告。

看来,想通过私人渠道“联络感情”软化处理的路子,暂时是走不通了。孙海龙那边,只怕会更加有恃无恐。那两个被带走的年轻干警,此刻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。我心里暗道:“这个李爱芬和李爱琴,一个打了县里的干部,一个打了公安局的领导,要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还被调查,县委政府连个屁都不放,以后公安这支队伍,县里是带不动了。看来只有找张叔,张叔不行就找钟书记。”随即又将韩俊叫到了办公室。

“县长……”韩俊小心翼翼地开口。

“材料,”我沉声开口,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,“催田嘉明和万金勇,让他们务必在中午下班前,把那份关于李爱芬、李爱琴打人事件和执法情况、孙海龙带走我们同志情况说明的材料,详实、客观、不带情绪地报上来!我们按程序报市政法委、市公安局!”

“是,县长!”韩俊立刻应道。

“另外,”我站起身,走到窗前,凝视着县委大院被寒风扫过的萧瑟景象,“通知伯君同志,石油公司那边的工作要再细、再实!‘两个稳妥’方案必须扎扎实实落地,田利民要是扛不住,就换人!绝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,再给任何人递刀子!”

“明白!”

炉火跳动了一下,映出我眼中深沉的凝重。硬顶不行,软求不通。这场硬仗,终究要靠东洪自己,在钢丝上走出条活路来。而时间,已经不多了。

市委党校上午的课程刚结束,沈鹏便脚步匆匆地出了校门。寒风凛冽,他裹紧了大衣领子,招手拦下一辆黄色面包出租车。

“去市委政法委新址,光明路副食厂原机关楼。”沈鹏报出地址,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。政法委从市委大院独立出来,搬到了这处略显偏僻的新地方,他还没来过。

车子驶过积雪未融的街道,在一排灰扑扑的厂区建筑前停下。沈鹏付了钱下车,抬头打量眼前这栋挂着崭新“中共东原市政法委员会”牌子的三层小楼。外墙是粗糙的水泥面,不少地方墙皮剥落,露出里面的红砖,窗户是老式的木框玻璃窗,油漆斑驳。比起市委大院的庄重肃穆,这里透着一股子属于工厂的陈旧和粗粝。

“啧,”沈鹏心里嘀咕一声,“这地方……倒是够隐蔽。”他迈步走进大门。来到办公楼跟前,看着大门上写的推字,这个时候,大门纹丝未动。沈鹏上下打量这木门,用用力推了推,还是纹丝未动,这个时候一个门卫拿着一把破烂扫帚就慢悠悠的走了过来,来到韩俊身后,带着一丝审视:“哪个单位的?来找谁?”

沈鹏斜看了这人一眼,就自报家门,我是东洪县委的,来找李书记!

这人听到东洪县委,并没有多少表情变化,还是带着一丝警惕道:“预约没有?”

这人态度颇为不好,沈鹏自然是不会和门卫一般见识,就直接开门见山道:“我大舅是显平书记。”

听到这里,门卫马上换了一副一家人的热忱表情,笑着道:“哎呀,是一家人啊,快请进快请进。”

说着就将门拉开。

沈鹏一脸诧异:“这门,这门是拉开的呀!你这推字贴反了吧。”

这门卫憨厚一笑,说道:“哎哎,这个,我不认字,不认字。”

沈鹏走了进去,政法委小楼里面倒是别有洞天。大厅虽然不大,但显然是重新装修过,地面铺着光洁的水磨石,墙面刷得雪白,挂着几幅东原各支政法队伍的宣传照,大楼里的暖气倒是开得很足,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。空气里还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油漆和木料混合的味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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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鹏走到三楼,敲响了最里面一间挂着“书记”牌子的房门。

“进来吧。”里面传来李显平沉稳的声音。

沈鹏推门进去,脸上瞬间堆起恭敬的笑容:“大舅!”

李显平正伏案批阅文件,闻声抬起头,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:“小鹏来了?坐。党校那边怎么样?没早退吧?”

“没有没有,一下课我才赶过来了。”沈鹏连忙摆手,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下,目光好奇地扫过这间新办公室。书柜是新打的,散发着松木的清香,办公桌很大,皮椅看着也舒适,墙角还摆着一盆茂盛的绿植,“大舅,这新地方看着还行啊,就是外面旧了点。”

“刚搬过来,条件就这样了。清净点也好。”李显平放下笔,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,“走,到点吃饭了,去小食堂,边吃边聊。”

沈鹏跟着李显平走出办公室,穿过略显空旷的走廊,偶有两个干部很是恭敬的与李显平打了招呼,两人下了楼梯,绕到主楼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平房小院。院门口挂着一个简单的小木牌:“内部食堂”。

推门进去,沈鹏微微一愣。外面看着同样灰扑扑的,甚至有些简陋,但一进包间,感觉立刻不同。厚厚的暗红色地毯吸去了脚步声,墙壁上挂着素雅的山水画,实木的圆桌和椅子厚重沉稳,吊灯散发着柔和的暖光。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一丝高档烟草的味道。

“哟,这食堂……外面可真看不出来。”沈鹏忍不住感叹了一句,半开玩笑地说,“不愧是副食品厂的地盘,真会吃啊。”

李显平在主位坐下,摆摆手,似乎对沈鹏的调侃不以为意,但嘴角也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:“基层同志辛苦,后勤保障总要跟得上。坐吧。”

服务员很快端上几碟精致的家常菜和一盆热腾腾的汤。菜式不算奢华,但看得出用料讲究,火候到位。

沈鹏殷勤地给李显平盛了碗汤,自己也坐下。

“党校学习,有什么心得?”李显平拿起筷子,随口问道,语气像是考校。

沈鹏立刻放下筷子,挺直腰板,认真汇报起来:“收获很大!大舅。主要学习了党的基本理论和当前经济工作的重点。特别是关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探索,理解更深刻了。也反思了自己在东洪工作期间的不足,比如在处理一些复杂矛盾时,方法上有时显得急躁……”

李显平听着,微微点头,偶尔插问一两句。沈鹏的回答中规中矩,既承认了过去的不足,也表达了“深刻反思”、“加强学习”的态度。

话题渐渐深入。沈鹏看李显平脸色尚可,便小心翼翼地将话题引向东洪:“大舅,最近东洪那边……不太平啊。我及时抽身是对的啊,听说孙主任带人下去调查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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